汉 娜·阿 伦 特(h a n n aha r e nd t )和瓦 尔 特·本 雅 明(wa l t e rb e njamin)有着共 同 的 流 亡 命 运 。他 们 都 是 逃 离 德 国 的 犹 太人,1930年代第一次在巴黎相遇。他们经常在多巴斯尔街(ruedombasle)10号见面,那里是本雅明居住并组织移民辩论会的地方。他们的友谊由此展开,并成为莫逆之交。思想的雄辩不断交错于他们的传记当中。在1937年的一封信中,本雅明给阿伦特写道:“我的喉舌不安分地闹着想与你争辩。献上我所有的友谊”。1940年代初,政治局势恶化,他们决定尝试经由葡萄牙逃往美国。此时,本雅明将他的部分手稿交给了阿伦特,其中包括著名的《历史哲学论纲》(theseson thephilosophy ofhistory)。结局众所周知,阿伦特抵达了纽约,而本雅明被边防警察拦住,在西班牙边境自尽。
多年之 后的1 9 6 8 年,阿伦 特发表了一篇 关 于本 雅 明 的 文 章,以 出 人 意 外的 细 腻 表 述 ,向 她 悲 剧 般 离世 的朋友致敬。她亲密且投 入地讲述了 这 位 被 称 为“ 深 海 采 珠 人”(pearldiver)的德国思想家的故事。诚如描绘壁画般,她细致地描述了本雅明诗意的个性与边 缘化,与当时盛 行的主流观 念 相比,本雅明完全 是反传统的。阿伦特还谈到了本雅明最后的时光:
1940年9月26日,打算移居美国的瓦 尔 特•本 雅 明 在 佛 朗 哥 控 制 下 的西班牙边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原因很多,盖世太保没收了他在巴黎的寓所,其中包括他的藏书(那些他能够从德国带出来的“更 重 要的一半”)和许 多手稿;此 外他 还 对另外 一半书籍和手稿忧心忡忡,在从巴黎飞往法国未沦陷区的卢尔德之前,他透 过乔治•巴塔耶把它们存放在了国家图书馆。没有这些书的陪 伴,他将如何生活?没有了手稿中浩繁的引文和摘要,他如何生存下去?
阿伦 特 的 叙 述 珍 贵而 触 动人心,它 拷 问了本 雅 明 的 遗 产。正 如vivianagravano所言,这个问题让我们想到,“一旦他失去了对创建自己思想至关重要的,基于引文写作体系下的组合能力,本雅明宁愿选择永远消失。换句话说,本雅明认为,要想有所表达,他人的思想不可或缺”。根据这种诠释,如果没有那个丰富的回忆和交叉引用系统,本雅明就无法拯救自己,因为这个系统一直为他的折衷主义思想赋予生命。
毕竟,本雅明是一个引文收集者。引文如稀少而珍贵的珍珠,他从大海深处发现它们,然后带回水面。他的重建,基于重组、重构、更新的思想碎片;他通过彻底重塑来重新整合,以此揭开这些碎片之间相互的关系与衔接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,他以灵光寻找连结,这不寻常的能力让本雅明成为“星丛”的典范。他把“星丛”这个词变成了一个哲学概念。乍看之下,这些浩瀚繁星如原子般分散的存在,却透过本雅明的洞察变成了共生组合—透过对星丛的顿悟来连结黑暗的启明灵光。
对本雅明而言,星丛突如而至,充满张力。它带来为本将离散的世界碎片连结起来的能力:引文尘埃,一触即发,熊熊燃烧。
这个星体形象也概括了本雅明和过去的关系。根据这位德国哲学家的说法,历史不是装载那些被剥夺了颠覆性指控的遗物的容器,而是富有 想象力的实 践 储备。当过去的碎片和引文在一个全新的星丛中与现在产生共鸣时,其潜力势不可挡。“不是过去照亮现在,也不是现在启明过去;而是,图像即过去与当下于刹那间汇聚而成的星丛”。(瓦尔特·本雅明)
因 此 ,星 丛 思 维 ,意 味 着 捕 捉“一个特定的当下时刻和一个同样特定的过往地点之间”的同步性,“因为只有当两者进入‘此时此 地’的星丛时,其相距遥远的两极分化,才会给某个过去和某个当下带来跃动的现实”(g.gurisatti)。通过这种交汇,本雅明让世界因新的宇宙观—一个能够打破传统桎梏的前所未知的现实构型—而颤抖。
如果有哪位思想家能够把在时间和空间上如此遥远的事物连结起来,把它们以充满张力的星丛来重新阐明,那就是瓦尔特·本雅明。对这位“无引文,毋宁死”的人,我深表感激。